重庆·巴南

“子巾，你要照顾好自己！”

晚上，我梦见奶奶去世了。因三十多年糖尿病布满针眼的大肚子，因为脑血栓瘫痪的身体、失明的眼睛；银色的头发掺杂着很久没染的一点点黑，瘦小、褶皱又奇迹般温暖的手握着我，眼尾流出了一点点的眼泪在眼尾的“沟壑”中消失不见，在梦里接近真实的触感，撕心裂肺搬的难过让我从梦中惊醒，急忙想拿起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刺眼的手机光提醒我现在是凌晨三点，我慢慢的把手机放回枕边，坐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重庆特有的湿冷让我打了一个哆嗦，嘴上嘟囔着：“南方可真冷啊…”

吉林·长春

小时候不知道奶奶的名字，村里左右邻居面上都叫她姜家嫂子，但是我知道背地里大家都喊她小辣椒，热心肠嗓门大，整条街的人都受过她帮助。奶奶是妇产科大夫，医术了得，我和堂姐都是奶奶在家里接生的，我出生那天，头刚露出来我奶就高兴的大喊：“是个孙子是个大孙子！”我爷爷在门外听着高兴地在头上拍了二十个掌，囫囵个出来以后，我奶说:“呀！是个孙女儿，孙女儿也好，孙女儿小棉袄”。上一秒爷爷还高兴着下一秒脸又板回去了：“咋又是个女娃，就叫姜欠男吧。”然后从炕头上跳下来穿上棉鞋去村头打麻将去了。奶奶嘴上嘟囔着这个老头子真烦人，坚决不同意姜欠男这个名字，拉着我姥姥一遍遍的道歉，这才有了姜子巾这个名字，“姜家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奶奶总是摸着头跟我说这句话，我知道由来后，倍感珍惜。

回忆整个童年，父母出去经商，我被奶奶拉扯大，在农村的火炕上、菜园子里野蛮生长，除了有时候会被爷爷训斥一顿以外几乎是无忧无虑。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听说辽宁省的教育质量高一些，母亲便准备把我一个人送到辽宁大连读书寄养在表亲家，5岁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坐车去陌生的城市生活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奶奶这个时候又站出来：“你们都不管，我来管！你们放心，孩子我肯定给你们带好！”就这样奶奶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背着包裹拽着我的手就坐上了去大连的绿皮火车，我知道，出发的前一天奶奶偷偷哭了一夜。

辽宁·大连

洗衣服、扎头发、帮我写作业、早上五点起来包热气腾腾的胡萝卜馅饺子，我想家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拍着我的后背哄我睡觉……奶奶刚到这边时没有朋友，但是我知道邻居们一定会喜欢她的，黑色干练的短发，热心肠，爽朗的笑声，每次笑起来眼睛就找不见了，谁会不喜欢这样的一个人呢？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新鲜事，来到这边以后没有人叫她姜家嫂子了，大家都喊她“子巾奶奶”。在奶奶尽心尽责的管束下，我也没辜负期望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开始了我的住校生活。也就是从高中开始，我发现奶奶好像开始变老了，行动变得迟缓，饭吃得越来越少，身上的老年斑也在增多，胰岛素每天一打，肚皮上到处都是针眼儿，我害怕了，我怕这个小老太太真的有一天会离开我，我希望每天都可以变慢点，我慢点长大，我的王桂云慢点变老。

北京·海淀

在大三的一个冬天下午，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医院给奶奶下了病危通知书，挂了电话我买了最快的航班火速从北京赶回大连，一路上心急如焚边哭边祈祷，我怕我的王桂云真的变成飞机外面的一朵云彩。坐在病床边握着眼前这个小老太太的手，她能看见我，但是我认不出她，一辈子要强勤快的人以后只能瘫痪在床了，右眼失明，她该有多难过啊。

但是感激老天爷听见了我的祈祷让我可以继续陪着她，不对，是让她可以继续陪着我。我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拍着她的背“奶奶，求求你，多陪陪我。”父亲从走廊里走进病房，眼睛还是红红的，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扎两个辫子的漂亮姑娘，我和你叔叔偷家里的生肉吃，你奶奶拿着擀面杖能追一整条街，等追到的时候，生肉都被吃完了。你奶年轻的时候总是念叨，什么时候能把香蕉吃够了，社会得发展成啥样啊。子巾，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奶奶还指望着你养老呢……”奶奶，等等我。

重庆·巴南

手机突然叮叮的一声响，是姥姥每天早上都要发来的“早上好”，我一直没怎么回复过，我赶紧拿起手机回复：“姥姥早上好！”如果我的王桂云没生病的话，每天也会像姥姥一样给我发消息吧。之前听说过一句话“父母是隔在我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突然觉得后背有冷意，我赶紧钻回被子里将被子拉到肩膀上，感受着余温，闭上眼睛恍惚之间又回到小的时候，透过奶奶黑色头发的缝隙看见了窗外温暖的阳光还有天边舒卷的云彩，身上镀着一层暖黄色的光圈，奶奶在我的试卷上帅气的签着王桂云三个字，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追在我后面用筷子夹着胡萝卜馅饺子塞进我嘴里……这梦真漂亮，这饺子，可真好吃啊，可惜，我再也吃不到这个味道了……

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莫怪长相逐，飘然与我同。

（文/重庆分公司花溪河一分部：姜子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