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定风波》
在那个细雨斜风、乍暖还寒的季节里,那个风骨俊逸的男子,手执竹杖,脚踏芒鞋,于风雨中、云烟中,穿山林、穿风雨,长啸徐行,淡定从容。
清越的声音,比风雨打叶声,来得更清晰,更震撼人心。在数百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将胸中万古豪情,化作高亢委婉,长歌当哭,嬉笑怒骂,率性而为。
苏轼知道,自己与阮籍,终究是不同的。阮籍能隐于竹林,坚守自己的本心,而自己呢?从小接触的儒家思想,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学优则仕,能够造福百姓,远比自身宦海沉浮来得有意义。
不若归去罢。
然,归去,又能去向何方?仕途坎坷,他的心中,早已生出了退隐的情绪。但这不只是对政治的归隐,而是一种对社会的退避,不是对政治杀戮的恐惧哀伤,更多的是对整个人生、世上纷扰的怀疑、厌倦和祈求解脱。纵然可以解甲归田,不问世事,但着一袈裟就可了却世间烦恼吗?不会的,即便出世,依然摆脱不了红尘,祈求解脱却又得不到解脱,只会徒增厌倦与伤感罢了。
终究是躲不掉的,如同这次沙湖道中遇雨,同行之人皆狼狈向前奔,唯有他依旧我行我素,似是不觉,缓步前行。何必跑呢?何处不是雨,不过徒惹一身狼藉罢了。这朝堂,何处没有风云变幻?这江湖,何处没有哀声怨叹?这红尘,何处没有纷繁杂事?这人生,何处没有喜乐哀伤?一切皆在内心罢。宠辱偕忘,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纵是风云变幻,只要心中足够淡然,又有什么不能承受?
如同他这一生,一半在江湖,一半在庙堂;一半忙碌,一半闲逸。喜欢翠竹杨枝,却又舍不下酒肉佳肴。向往田园山林,却又放不下仕途名利。终究不能像庄子,悠游世外,淡定超然,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因此,他参禅修佛,于明镜台中拂去心中尘埃。
我们以为,他终究在佛前参悟了淡然,却不知,他的心里,装着一个永久的伤痛。那便是他的结发妻子,王弗。“十年生死两茫茫”,他甚至不知道这十年是如何过来的,身边没有了那个红袖添香的女子,每一天,都恍然若失。居然整整十年了啊,她长眠于阴间,他却依然在阳世漂泊,若无根之浮萍;她依旧是那个对镜梳妆,笑容温婉的女子,而他的两鬓,早已染上了风霜。他在家乡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他未曾为她填过一阙词,每每相思,便去她坟前栽下一棵青松,短短三年,竟已有几千棵,蔓延成林。它们的根,是向下蔓延的思念,它们的叶,是年少永远青翠的时光。一盏寿殇谁与举,道不尽,相思语。
人的寿命,总是这么短暂,不过须臾。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在上苍面前,都若沧海之一粟,天地一蜉蝣罢。不若怜取眼前,在风雨的逆境中,依旧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在坎坷的仕途中,依旧满腔豪情,笑傲江湖。到终了,所有的红尘游历,所有的行色匆匆,只换来一次短暂的回首,细看来处,竟是,也无风雨也无晴。(文/中建隧道盾构分公司长沙地铁5号线项目部:陆彦霆)
|